第02版:石码头

弹片的记忆

■吴兆方

在党的十九大召开当天,父亲看完直播后,嘴里不停地喃喃自语道:“不错,不错,这个报告很不错!”8个多小时后,这位有着75年党龄的老共产党员,安详地走完了自己91年的人生旅程。

父亲本姓郭,兄弟4个,排行第三,3岁时,因徐州睢宁老家发生洪灾,便随我的祖父逃荒到现在的淮安盱眙。生活实在难以为继,祖父便把父亲过继给了吴姓人家,换了一斗高粱。同时,他的四弟被过继给了陈家。从此,兄弟四人三个姓。吴家生活还算殷实,不仅基本解决了父亲的温饱,还供他上了三年私塾。父亲的钢笔字、毛笔字写得有模有样,就是当年读私塾打下的功底。父亲有点文化,这也为他后来较早地接受进步思想,进而加入中国共产党,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1942年,父亲和母亲结了婚,两人很快又入了党。次年,因抗战前线急需补充兵员,父亲迅即报名参加了新四军。于是,当地有人编了一曲母亲送郎参军的小唱,传遍方圆几十里地。这段故事,后来还被录入《江苏革命英雄谱》一书。

父亲参军以后,很快成为新四军第四师十一旅三十一团战士,跟随师长彭雪枫、参谋长张震率领的部队一路行军打仗,参加过许多大大小小的战役战斗。“打回路西去”,攻占小朱庄,拔除涡阳、蒙城日伪据点等,都有他和战友们的身影。1945年11月,部队编入华中野战军第九纵队七十三团,参加著名的宿北战役,歼灭了蒋介石嫡系部队整编六十九师,粉碎了国民党调集25个半旅分4路向我华中的沭阳、新安、涟水、盐阜方向进犯、歼灭苏北我军的企图。1947年2月,部队编入华东野战军第二纵队第五师十三团,他成了一名炮兵排长,参加了著名的莱芜战役。这一战,活捉了第二绥靖区副司令李仙洲,歼敌56000余人。正是在这次战役中,父亲英勇负伤,浑身上下留下10多处枪伤弹痕,右手腕的桡骨被炮弹炸飞3公分,基本丧失了功能。

新中国成立后,父亲从部队复员到地方,先后担任大队党支部书记、农村信用社主任等职。他工作勤恳,任劳任怨,为人正直,刚正不阿。他一身正气,清正廉洁,从不占公家一丝一毫便宜。公社安排他许多分外工作,他都积极服从,下村驻队,风里来雨里去,从不计个人得失。记得有一年夏天,外面下着暴雨,父亲打着油布伞,步行好几公里,深一脚浅一脚,和村里干部群众一道防汛排涝。一心为工作,一切为地方建设,默默耕耘,这是他孜孜不倦的追求与选择。

我小的时候,经常缠着父亲,帮他卷烟卷,给他端开水,让他给我讲当年行军打仗的故事,常常听入了迷。现如今,我会时常回味追忆这段最令我快乐的童年时光。那个时候,公社许多机关单位多次请他去作革命传统报告,会场常常是座无虚席。父亲也是有请必到,情绪非常激动饱满,总是不厌其烦地讲述他和他的战友们那些终生难忘的战斗事迹,有时候讲到他身边的战友们英勇壮烈牺牲的情景时,他泪流满面,止不住嚎啕大哭。

父亲对于我们兄弟姐妹五人,既是一位慈父,百般疼爱着我们,关心每个人的健康成长;更是一位严父,对我们的学习与工作,总是提出近乎苛刻的要求,谁要是学习不努力,犯点小错误,少不了一顿严厉的训斥。时而和风细雨,时而狂风暴雨,这就是集严与爱于一身的父亲。

父亲71岁那年,单位组织体检,医生发现他肺部有个阴影,怀疑是长了肿瘤。我迅即带他去南京肿瘤医院会诊。当医生询问他身上有没有受过伤的时候,他卷起衣袖裤腿,笑着告诉医生:“你们看看,我身上到处都是伤呢,没有一个好地方。”当医生告知我们,父亲的肺部不是肿瘤,而是金属(炮弹片)阴影时,我们悬着的心才慢慢地放了下来。

父亲火化的那天,我悄悄地跟火葬场工人商量,在父亲火化以后,我想在父亲的骨灰里找一样珍贵的东西。工作人员听我说明缘由后,非常配合地了却了我的心愿。我和姐夫把父亲的那块弹片,小心翼翼地放在一个瓶子里,封了口,珍藏起来。每当我想父亲的时候,就打开瓶子,凝视着那块嵌入父亲身体多年的弹片,内心波涛汹涌,久久不能平静……

弹片里,夹带着父亲的体温,洋溢着浓浓的父爱,看着它常常使我如沐春风;弹片里,掩藏着枪林弹雨,揭示了国民党反动派的滔天罪行,既让百姓受尽了苦难,也给父亲带来了难以承受的疾痛;弹片里,饱含着父亲对我们的谆谆教诲,激发吾辈及其子孙后代不断奋发进取,多为国家和社会作贡献;弹片里,承载着沧桑岁月的印痕,成为非常宝贵的历史遗产,为我们留下终生难以磨灭的红色记忆!

亲爱的父亲,我想您!尊敬的父亲,我永远爱您!

2024-06-17 ■吴兆方 2 2 淮海晚报 content_249855.html 1 3 弹片的记忆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