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钱没钱干净过年。腊月二十八,洗邋遢。这些俗语,不知在苏北家乡的土地上传承了多少年,也许就像不知疲倦的淮河水一样,流淌得那么久远。
过年,洗邋遢,一是洗去身上的污垢,一是洗去一年的痼疾。扫尘、浆洗、理发,就是再忙,在大年三十晚上睡觉熄灯之前,也要挤时间完成传统的“洗礼”行为。这是上辈老人传下的铁定规矩。
老家洪泽农村,要形容一个人不爱干净,会说,哎哟!那个人邋遢呢!以前农村生活设施较差,譬如冬天洗澡就是一个现实难题。一个人邋遢其一是卫生习惯差,其二是洗浴条件不具备。在数九寒气逼人的天气,那时的老人小孩,十天半个月能洗上一次热水澡,就算很爱干净了。
乡下人洗邋遢,总有办法。
眼看临近年关,要干干净净过新年,洗邋遢,自然难不倒乡下人。20世纪70—80年代, 数九严寒。西北风像野狗一样在巷口吼叫,门前小溪冰封得铁板一块,屋子冷得像个冰窖,哈出口的就是一阵雾气。作为小孩子的我,整个大寒冷的冬天,身上只有空心棉袄、棉裤,没有衣服可以换身。整天拖着个鼻涕,袖头上鼻痂硬邦邦的。母亲起个大早,把我的棉袄袖子用食碱水洗洗,拧干,放火盆上炕,或者在生火的灶膛边烘干。我光着上身,安逸地躲在被窝里取暖,看着母亲忙年——为我洗邋遢。大年二十八的白天,灶膛火旺,一笼笼热气腾腾的白面馒头相继出锅,此时的灶房热热乎乎。母亲顺便烧了一锅滚烫的开水,支起浴帐。浴帐是个很薄的塑料袋子,上口小、下口大,上面是封闭的,下面喇叭口,正好能罩住洗澡的大圆木桶。先舀滚烫的热水进澡桶,蒸腾的热气瞬间将浴帐撑鼓胀起来,加入适量的凉水,母亲用手搅拌,水温微烫。连忙喊:“儿崽,快!洗澡水热了,赶快进浴帐洗澡了。”我光着屁股,一骨碌从被窝里爬起来,滑溜一下,钻进热气升腾的澡桶,稀里哗啦……由于整个冬天没洗澡的缘故,肩胛骨、肋下,用毛巾一搓, “股坑”搓成了长条,一把澡洗完,澡桶里的水已经乳白浑浊。用干净的热水,洗了邋遢澡,顿然觉得周身清爽舒适。
有一年,洗邋遢我是在邻居家洗的。邻居蒋家小二子,是撒尿和烂泥的铁哥们。他家二十八洗邋遢的时候,他喊我也一起沾光。他的家人还真是能因陋就简,一口大大的水缸此时被排上了用场。三口大灶轮流烧水,等大水缸添加半缸热水,为了防止热量快速散发,在缸上盖了一个柳条编制的圆匾,这样既保温又透气。洗邋遢轮流进行,蒋家老大、老二先洗,我排第三个,后面是他弟妹洗。水稍微凉了,不断换水、加热水。这个“邋遢”洗得暖和、惬意、舒心。过去快40年了,当时洗邋遢的情景仿佛就在眼前。
到了20世纪90年代,家靠洪泽江苏油田基地附近周边的村民,洗邋遢沾了不少油田职工的光。六号地、运输处、技校专门为职工供热洗澡的澡堂,也为附近的老乡提供方便。我们为了洗邋遢,徒步跑十几里路,挤进乌压压的油田职工澡堂,美美地泡上一会,不停搓洗身上积攒的污垢。那些油田的家属子弟,看着我们这帮土里土气的老乡娃娃,不屑一顾的异样眼神,让人一辈子也不会忘记。
现在老家村镇,再也不用为二十八洗邋遢发愁了。大多数人家屋顶架起了太阳能热水器,白天太阳给力,下午水龙头一拧,空调、取暖器一开,热水哗哗,洗澡已经十分方便。要不隔三岔五到村里、镇上的洗澡堂,泡个热水澡,已经是家常便饭。
我在外闯荡,扳指算来,一晃已经有九个年头没回老家洗邋遢了。今年计划回老家洪泽小镇过年,大年二十八一定去澡堂洗邋遢,泡个热水澡,说不定还能碰上二三十年未见的发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