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就像一个巨大的长焦镜头,逆着时光往回望,镜头里能够捕捉到的任何一个生命中的过往都是美好的。
1994年,20多岁的我来到淮阴城里打工。我入职的华顶鞋业是当时淮安新成立的一家外资企业。我是企业里唯一一名男工,负责在手编车间烘鞋子。具体来说,就是把一双双拖鞋用楦头撑起来,挂在铁架上,然后送到一个灰色的铁皮烘箱里烘烤。大约20分钟后,把这些拖鞋拉出来,用电风扇吹风冷却,然后取下来送到包装车间进行包装。
由于常年靠近烘箱,干的又是体力活,再加上我体胖怕热,因此我一年到头穿得很少,甚至在大冬天里还会穿塑料凉拖鞋。这也让单位的小姐妹们纷纷称奇。
负责包装的小姐妹有四五人。她们站在一张蒙着皮革的长方形桌子两旁,负责剪线头、擦油、塞鞋撑、包装,分工明确、各司其职。她们大多是十八九岁的小姑娘。在她们面前,我是一名已经结婚的大哥哥。我还是一名高考落榜生,当时就像一只折翅的飞鸟,心里一片迷茫。
和我相比,这些刚从外地来的打工妹更加快乐,整天就像一群快乐的小鸟在我面前叽叽喳喳叫个不停。
有一位名叫洪彩梅的小姑娘整天乐呵呵的。她个头不高,娃娃脸,来自泗阳,却说着一口让人觉得很好听的普通话。她的两只眼睛特别大,说话的时候忽闪忽闪的。我一直叫她“小彩梅”。空闲的时候,我就到包装车间帮小姐妹们剪线头、插鞋撑,听她们聊天。
我们厂在老动物园所在的新民东路上。从我们厂向东,到油箱厂的墙头东边左拐,有一条幽深的巷子,很长一段没有人家,间隔很远才有一盏昏黄的路灯。这些路灯像打瞌睡一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打量着小巷里行色匆匆的行人。那时候,大街小巷没有安装摄像头,这样的环境让经过巷子的小姐妹们感到害怕。
有一回,我们厂里一位长得比较漂亮的姑娘就在这条巷子里遇到了“流氓”,幸亏后面有人及时赶到才把“流氓”吓跑了。
因此,每天晚上下班后,我都会跟小姐妹们一起走,护送她们回家。有时到了下班的时候,鞋子还没有包装完,我就帮她们擦油,等她们一起走。我就是她们的老大哥,我自发肩负起晚上护送她们经过那条小巷的任务。我虽然不算魁梧高大,但我是一个男人,有我在,坏人就不敢胡来。
那时,我们这些到城里打工的人一般在厂旁边的蔬菜大队租房子住。我租住的房子在前排,小姐妹们租住的房子在后排,从小巷出来还要走一段路。那段路是土路,没有路灯,我们也没有手电筒可以照明,从小巷里昏黄的亮光中走进黑暗里,只能深一脚浅一脚地试探着摸索前行。
我们租住的房子是城郊蔬菜大队菜农家的民房,一间房几十元钱一个月,租金比较低廉,房子比较破旧,住在里面让人没有安全感。
每次,我不仅会陪小姐妹们走完这段漆黑的路,还会等她们在黑暗中摸到出租房的门锁,然后摸出钥匙,“吱呀”一声开门,“咣当”一声关门,直到她们给我发信号:“王师傅,好了。”
站在黑暗中等待的我,直到收到信号才会安心。我通常会回一句:“那我走了。”然后,我才在黑暗中深一脚浅一脚地返回我的住处。
多年后,当洪彩梅对我讲述这段往事时,我的心被温柔地触动了一下。透过时光的镜头,我仿佛看到了年轻时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