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阴似箭,岳母大人离开人世间已经整整三十年了。今年中元节一大早,爱人捧起饭碗,和我追忆起老人家一些陈年往事。
“有一年夏天,我妈让我在家管钱。”
“哦!原来你在娘家就执掌过财政大权。”我调侃道。
“我爷在外头工作,虽然家里不富裕,但多少有点余钱。”
“你接班的时候,岳母给你多少钱?”一辈子都想当记者的我开始追问。
“200元。我把钱放在一个箱子底下,只有我和我妈知道。”爱人开始逐渐进入剧情。
无巧不成书。没过几天,一个家住灌南的亲戚大老远跑来借钱。
“差多少?”母亲问。
“100元不少,200元不多。”亲戚说。
“小莲子,去把箱子底下的200元都拿出来,人家急用。”母亲快人快语,行事直爽。
小莲子很不情愿,好不容易能管点钱,一下子又成了空头账房。但是母命难违,她只好把还没有捂热的一沓子钱从箱子底下取出来,直接送到亲戚手里。
“给你,200元。”小莲子说。
农村人大多很实在,彼此也都信任。亲戚一把接过钱,也没有当面点一点,就迅速装进口袋,道谢后骑上自行车,走了。
等亲戚走远后,母亲问:“小莲子,拿了多少钱给人家。”
“200元。就是前两天你让我管的那一沓子钱。”
“你没在屋里头数一数?”
“没啊。”
母亲急急慌慌走进屋里,打开箱子一看,果然一分没剩。
“哎!我昨天又放了20元进去,你不晓得?”母亲重重叹了一口气。
“你又没告诉我一声,我哪里晓得又多了20元?这怎么弄啊?”小莲子也觉得很委屈。
在20世纪70年代末至80年代初,20元可不是一笔小钱。母女俩心里难受了好一阵子,希望亲戚再回头,把多借的钱退回来,但事与愿违,未见人还。
“我找他家去,把钱要家来!”
“算了,算了,你又没有跟人家当面过数,上哪儿说得清楚?”母亲阻拦道。
过了大半年,亲戚来还钱。母亲接过钱来一数,220元。
“不对啊,大兄弟,你借了200元,怎么还多出20元?”
“他二婶子,上次从你这里借200元,回家一数,才晓得是小莲子多放了20元。本来想送回来的,路远,不好再误工,就秋天一起送来。所以,就是220元。不多不多。”
“哦,哦,是这样啊。”母女俩对视一下,心领神会,两颗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
说到农村借钱借物,爱人常给我讲母亲向左邻右舍少借多还的故事。
虽然我岳父在乡里工作,但家里有一男六女,负担还是很重,有时也会遇到缺米缺面的情况。
农村借米借面,没有准确的计量工具,临时抓到什么,就用什么装。至于还的时候,是不是还用这个工具还,也没有多少人家计较。不过农村人大多厚道,一般不会发生大斗借、小斗还的情况。
在我爱人印象中, 母亲向邻居借米借面,从来没有空过手回来,因为平日里她待人热情,人缘好。每年端午节前,她会煮一大锅粽子,用细绳捆成一串一串的,让小莲子这一趟送给东头二大爷家、下一趟送给西边小婶子家。最后锅里只剩下几个粽子,留给自家小孩。
母亲向人家借面,常用老葫芦切出来的瓢装。不管借回来是一瓢还是半瓢,还的时候总是要把瓢里的面压得实实在在的,最后还要冒个尖。
正因为平日里乐善好施,岳母受人敬重。三十年前,她病重时,亲朋好友不断前来看望。她去世出殡时,所在村庄几乎人人前来送葬。老老少少前后相继,队伍有好几里长。
“好借好还,再借不难。这是我妈经常和我们子女说的话。现在想想,真是太对了。让我们受益终身。”爱人从往事追忆中回过神来。
女承母志,大端不改。我们是岳母走的那一年结的婚。她老人家去世三十年,我们结婚三十年。三十年来,双方老人在经济方面都不宽裕,我们的小家庭建设几乎是白手起家。从居无定所、家徒四壁,到吃住不愁、步入小康,我们得到过很多人的帮助。爱人宁愿自己节衣缩食,也从来不让帮助过我们的人摇头。她工作三十多年,退休的时候,单位和同事送给她的鲜花装了一车,满载着肯定和不舍。她和帮助我们最多最大的同事徐兆荣,处成了门靠门的好邻居、难舍难分的亲姐妹。
弹指间三十年,岳母坟头附近的麦苗黄了又青,青了又黄,但她言传身教给我们许多为人处事的道理,就像石墓碑上的红字一样常刷常新。好借好还,再借不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