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朱天羽
经过了漫长的冬眠,湖揉了揉惺忪的睡眼,与窗对视。阳光也刚苏醒,懒洋洋的。
打个招呼吧!风殷勤地做起了信使,带着湖的生命躁动轻轻地敲着窗,“嗒嗒……嗒嗒……”声音似有若无。
春天真的来了吗?人们将信将疑,走出家门,走近草木一瞧:嗬!浅绿、嫩绿、淡绿、粉绿……草木知道春天的到来。
枸杞的春芽不知是在哪一缕春风的轻拂下萌动的。灰绿色的梗透着淡淡的紫,嫩生生的叶子绿得发亮。拣嫩头掐,水滴滴的,咔嚓有声,清香漫溢。沿着湖边走一小段,就是半篮子。转身回家,洗净,置铁锅上翻炒,铁铲三拨两拨,一堆枸杞头,只能炒一小盘,水分全沥出了。
汪曾祺在《故乡的食物》中回忆枸杞头:“是容易采到的。偶尔也有进城的乡村的女孩子采了,放在竹篮里叫卖:‘枸杞头来……’那滋味,也只能说‘极清香’。春天吃枸杞头,云可以清火,如北方人吃苣荬菜一样。”汪曾祺的故乡高邮离淮安很近,他曾在淮安中学借读过一个学期,淮安也算是他的第二故乡。
枸杞头是淮安人春天餐桌上的常客,除了清火,还可明目。
春吃嫩头,秋吃果。掐断的枸杞嫩芽头,并不影响日后枸杞的生长,它反而会长出更多枝条,结出更多枸杞子,红彤彤的,如同一串串珍珠玛瑙,鲜艳欲滴。
等月湖里的蒲尖齐刷刷地钻出湖面,蒲菜柔曼清香的味道就开始飘香在寻常人家的餐桌上了。
蒲菜是香蒲根部的茎芽,所以又名蒲芽、蒲笋。在淮安,尤以月湖天妃宫一带的蒲菜最佳。这里池浅淤深,水质优良,所产的蒲菜茎粗白长,壮而不老,深受食客推崇。
淮安人称蒲菜时,中间加了个“儿”字,叫蒲儿菜,如呼乳名。从中不难看出,淮安人对蒲菜的喜爱。文化馆的一位同志创作了一首歌曲,歌词写得很美:“蒲清清哎,蒲婷婷,秀姑卷袖采蒲芯……”当然,歌曲是经过创作者艺术加工的,真正的采蒲并不像歌中所唱的那样柔美,相反它充满了一种粗犷阳刚之美。天一放亮,七八个汉子口衔采蒲刀潜入水中。采蒲刀是特制的,长仅三四寸,状若半月。采蒲时,刀夹在右手食指与中指之间,对准探寻好的蒲根,用拇指一推,“啪”,随即蒲便漂上了水面。采蒲很有些讲究,蒲根不能采得太浅,否则上岸后剥出来的蒲菜就不完整;也不能采得太深,否则会破坏蒲的根茎,以后这根蒲就不会再长了。蒲的生长有点像韭菜,割完一茬,来年还会再长。
将采好的蒲用蒲叶扎成捆拖上岸,没点力气是不行的。继而便是用斫刀将蒲叶与蒲根斫开,蒲叶随手丢到一旁,等晒干后可以编蒲包、蒲扇、蒲团……而蒲根部那一截就需要“秀姑卷袖”了,如同剥笋般一层层剥着蒲根,至少剥掉十五六层皮,色白如雪,形似玉箫的茎芽才会现入眼帘,这便是蒲儿菜了。
蒲儿菜的烹调方法很多,炝、炒、烧、炖、煮、焖皆宜。尽管烹法各异,但那份清香之味却直指人心。淮安蒲菜的佳馔,除了蒲菜肉圆、蒲菜斩肉、鸡粥蒲菜外,最有名的当数开洋蒲菜。它是以红色虾仁配一段段排列整齐的蒲儿菜,虾仁如将帅,蒲儿菜如列兵,不但赏心悦目,其味亦鲜美爽口,清香嫩滑。
作为一个在汉字里讨生活的人,我常常感慨于汉字的精深与古人的智慧。譬如柳,谐音留,它不仅由此产生了“折柳赠别”和“折柳寄远”的风俗,更绵延出中国古典诗词中经典的文学意向。“杨柳织别愁,千条万条丝。”“留却一支河畔柳,明朝犹有远行人。”“柳阴直,烟里丝丝弄碧。隋堤上、曾见几番,拂水飘绵送行色。”……在中国的古典诗词中,缘“柳”抒发离愁别绪的作品车载斗量,不可胜数。那无边的柳色,碧绿的枝条,如雪的飞絮,无不契合着人间的离情与忧伤。
而对于淮安而言,这个“柳色新”的季节浸满了相思与怀念。那个熟悉的身影,在时空流转中,永远如同柳芽般鲜亮!我曾在一首歌中写道:“待渡亭前柳依依,扬帆远航少年郎,这一别,山高水长。”他少小离家,老大未回。是不爱自己的家乡吗?非也。他曾经满怀深情地说:“一个热爱祖国的人是没有不爱他的家乡的!”他心中装着国家人民,把爱播撒在祖国大地,是比天空更辽阔、比大海更深远的家国情怀。
如果一株柳树就是一曲骊歌,那么三月里这座运河畔的古城会是一场怎样的歌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