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乡淮安的茨菰,让我想到了小时候母亲做茨菰烧肉时的热气腾腾,想到了那么多文人墨客笔下的“茨景”“茨味”。
明初的政治家、学者杨士奇有首《发淮安》的诗作:“岸蓼疏红水荇青,茨菰花白小如萍。双餐短袖渐人见,背立船头自采菱。”你瞧,诗人笔下的这茨景,是多么的壮观呀!白居易有诗云:“淮水东南第一州,山围雉堞月当楼。”诗人所见的“第一州”正被壮丽的淮水所环绕。淮水是贯穿城市南北东西的大运河、淮河么?是城中星罗棋布的勺湖、萧湖、月湖么?还是镶嵌在城外,那波光粼粼、水花飞溅的洪泽湖、白马湖、绿草荡?是,也不全是。
水是淮安这座城市的爱人。水面上的莲、藕、茭白、鸡米(芡实)、水芹、菱角、芋头、茨菰等是他们爱情的结晶。这些水面上的植物是风景,更是绿色的经济。俗话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水面的植物就成了家乡人重要的食粮,以补充稻麦歉收的不足。淮安人善种这些水面的植物。流均、白马湖的莲藕,车桥的芡实,施河和复兴的菱角、茨菰……鼎鼎有名的不仅仅是家乡人种植了这些植物,更是利用这些植物做出各种风味的食品和菜肴。
母亲就是家乡人的代表,虽不是厨师,但擅长做茨菰烧肉。母亲烹制茨菰烧肉是极其讲究的。茨菰的选择要尽可能一般大,肉片切得也要一般大。母亲说,这叫“品相”。母亲尤喜那些小个子、带嘴儿、一般大小的茨菰。而肉,她则选择五花肉。母亲说,全是肥肉,太油,倒人胃口;全是瘦肉,食之没味。只有五花肉恰到好处。烹饪时,先烧肉,葱蒜生姜,油盐酱醋,与锅中的五花肉深情相拥。烧到“滋滋”作响,肉片出油,香味扑鼻之际,倒入茨菰,翻炒、焖熟。烧好后的茨菰烧肉色样“两清”:茨菰仍是茨菰,圆形或者棱锥状的瓷白身子上已经变成酱红色;五花肉还是五花肉,肥瘦均匀,清清爽爽,不过肥肉已经不再油腻。大海碗盛上,酱红色的五花肉与酱红色茨菰浑然天成,撒上青翠可人的青蒜末儿,可谓是色、香、味俱全。再看,而那带嘴儿的小茨菰,从油晃晃的热汤中坚挺地露出头,似乎在等待我们的争抢。吃一筷茨菰,粉粉的;再吃一块五花肉,肥而不腻,清香四溢。在米饭上,倒上点茨菰烧肉的汤,香,好香,真是妙不可言了。
每每品尝母亲烹制的茨菰烧肉,就想起文坛名宿汪曾祺先生。汪先生写过一篇众所周知的吃茨菰的故事。回忆年轻时吃的是咸菜茨菰汤,让他吃得够够的。自19岁离乡后,其间三四十年都没吃过茨菰。可见味苦难吃的茨菰,给他留下了太多太多的不喜欢。但到了晚年后,汪先生反而对茨菰有了感情。原因是有一年春节,他到老师沈从文家去拜年,师母张兆和炒了一盘茨菰肉片。沈先生吃了茨菰后说:“这个好!格比土豆高!” 沈先生的话一下子勾起了汪曾祺久违的情感。他想到了1931年高邮闹大水,各种作物减产,唯有茨菰丰收,是很多不去嘴子的茨菰让他想起了家乡,也想起了茨菰种种的好。
好友还给我讲了一个故事。他说,茨菰在老家又叫“慈姑”。还记得泾河龙王吗?他每次出来不是呼风,就是唤雨,甚至将掀起的风浪常常变成了海啸。他出来玩得高兴了,百姓却遭了殃。房子倒了,田地淹了,庄稼绝收了,不少人也淹死了,饿死了。后来,这事被南海观音知道了,派了一位仙女来到凡间。因为仙女慈眉善目,所以,百姓称她为“慈姑”。慈姑见农田被淹,百姓挨饿,就帮助百姓寻找食物,终于在一片绿草荡中发现了一种植物:长势旺盛,不怕水淹,其根部长了许多圆球般的疙瘩,品尝后发觉不但可以充饥,还极有营养,于是,教百姓种植。这东西果然是宝,不但见水就长、遇土就活,而且取之不尽、用之不竭。更让百姓叫好的是,每逢灾年,稻麦绝收,这东西却大获丰收,让百姓度过饥荒。为感恩这位仙女,百姓们称这种植物叫“慈姑”。
听着这个感人的传说,看着眼前这一片的茨菰水田,虽然茨菰的叶子已全部枯黄,我仍然颇觉亲切。我们现在的日子越来越美好,食材越来越丰富,但看到眼前的这片曾经当饭的茨菰,在水田里长得这么顽强,这么“有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