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灼烤下的大地,树儿连一点风丝也没有。路上,已经很少有人在行走了。一条大花狗刚跑到路边,又喘着气往回跑去。
满头是汗的刘大嫂,骑着装有煤气罐的三轮车,她不时地用毛巾在脸上擦一把汗。她抬眼看看天,嘴里不停地说道:“真是热死人啦,真是热死人啦!”说着,她继续用力向前踩着。
身患癌症的母亲,不让她去送煤气。“一罐煤气那么重背到六楼太不容易了,有时还要背上两三趟呢。假如累出病来,这个家可就没人支撑了。”母亲边说还边流下泪来。
年近50岁的刘大嫂,原来在一家小企业上班,后来这家小企业倒闭了,她也就回家了。没了经济来源,家庭的生活陷入了极度困境。不能让生病的母亲看出自己肩头上有压力,要让她知道自己行,很能干。
她来到大街上,跑了一大圈,想找一个好工作,可需要干活的都不太适合自己。忽然,她看到有个女人扛着煤气罐往楼上送,马上跑过去打听送煤气的途径。用三轮车把空煤气罐拖到煤气站装满再拖回来,然后再一家一家送。“这活我能干。”刘大嫂心想。
刘大嫂的男人是上门的女婿,10多年前就因病走了。她知道,残疾儿子不能劳动,光靠低保补助还是不行的,自己得去挣钱呀。妈妈不让自己去送煤气,那是心疼自己啊!
自己刚出生不久的时候,是妈妈从路边把自己捡回来的。初冬的时候,天气那么冷,就在自己快要被冻得没气时,是妈妈将自己放在胸口,好不容易焐热了,才活了过来。
平时,妈妈最担心的就是害怕自己生病,衣服宁愿多穿一件也不能受凉。自己的身体比较虚弱,稍不注意就会感冒,可能是刚出生时受了罪。天气一有变化,妈妈就会特别紧张。
那天,自己刚到学校,就发起烧来,是老师把自己带到医院。妈妈听说了,立即从很远的工地赶回来,一直守在自己的病床边。这一守,就是一个星期啊。
放学回家的路上,有几个小男孩骂自己是捡来的野孩子,当时被他们骂哭了。回到家问妈妈,妈妈说:“别听他们的,我明天去学校找老师处理他们。”那会儿,自己哪里知道是妈妈捡来的呢?
妈妈去学校之后,没有人再骂我了。渐渐长大了,心里的疙瘩始终没能解开,又不好去问妈妈,害怕伤了她的心。只能从邻居的口中听到只言片语,谁也不愿告知真情。
有几回,自己刚要张口问妈妈,就被妈妈用别的话岔过去了。妈妈的想法自己是知道的,除了怕自己接受不了,还怕以后自己会离开她去找自己的亲妈。从妈妈的眼神里,自己早已知道了一切,不过还是要放在肚里罢了。
妈妈住院了,她知道自己患的是癌症,不会活多长时间了。那天晚上,她拉着我的手说:“闺女啊,妈妈对不起你,妈妈没有跟你讲真话。你是妈妈捡来的,不过妈妈一直把你看成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啊。”
“你不用说啦,妈妈!您就是我的亲妈,我是您唯一的亲人。您让我在家招女婿,那时我就已经很清楚了。妈妈,您患了癌症,我怎么能放下您呢?您放心,我一定会想办法把您的病治好!”
妈妈看着我笑了,笑得很开心。她感到自己很幸福,她感到自己没有白养这个闺女。
楼上楼下,来来回回,不知扛了多少趟,不知流了多少汗,可在刘大嫂的心里就是有一股子使不完的劲。那种力量,就是妈妈对自己的爱,也就是自己对儿子的爱。妈妈现在的身体好多了,儿子也在网上做起了电商,自己叶感到越来越欣慰啊。
走到门外,刘大嫂实在有些想不通,这么多年过去了,自己的亲妈还找上门来,说要和自己相认。妈妈也真是的,怎么能一口答应她呢?我是被她遗弃的呀?
“闺女啊”,妈妈走到刘大嫂身旁说:“你听了我的话,肯定会生气的。闺女啊,你知道吗?你可是她的私生子啊。生了你以后,你的爸爸在一场车祸中离世了,你妈妈就一直没再找人,现在生活在敬老院里。”
“生活在敬老院里?她后来就没再找人?一个女人,这多不容易呀。”
“是的,太不容易啦。闺女啊,我想把她接到我们家里来,和我们一起生活,让她感受一下母女在一起的温暖。”
“妈妈,您都已经同意了,难道我还不同意吗?”
“那好,明天就去接。”
“行!”
窗外,月亮越升越高,越升越圆。屋内,刘大嫂紧紧地拉着两位妈妈的手,久久没有松开。她说:“这是我最幸福的时刻。”两位妈妈看着女儿,眼里噙满了泪花。
回娘家
踏着晨露,洪小妹急匆匆地往淮阴城里赶着,她是要去完成一个任务的。内衣已经汗湿了,可她的脚步一点儿也没有放慢。
头天晚上,游击队李队长对她说:“上级派了一位女特委书记到淮阴来帮助开展工作,约定明天上午10点到淮阴轮船码头,特派你去码头接应。”
“来人中等个儿,头扎花围巾,手里拿一张报纸,那就是你要接的人。”李队长特别交待。
“知道了。有接头暗号吗?”洪小妹问。
“你走上前去问,请问是回娘家的吗?那个人回答,在等娘家人。你接着问,看来好长时间没回娘家了?那人答,一年零两个月。这就是接头暗号,能记住吗?”
“记住了,记住了。”
穿过一条弯道,洪小妹把手中的紫色包袱挎到了肩上,边走边向四周看着。
轮船码头的路面很潮湿,走上去脚底下还有些打滑的感觉。
一眼看去,乘船的人还是以南来北往的生意人居多。洪小妹曾听奶奶说过,去镇江、上海的都要从这个码头出入。
上级派来的人,长得是个什么模样呢?她是从哪儿坐船过来的呢?看来这个人是个很重要的人物啊。
嘟——嘟嘟——一阵汽笛声鸣过,只见一艘客轮向码头驶来。
客人下船了,洪小妹不停地向眼前的人流张望着。她的心里,不时地想着那接头的暗号,害怕被遗漏了一个字。
一脸凶相的两个敌人,正挨个儿盘查下船人的证件,还鬼鬼祟祟地上下打量着每一个人。
刚被查过证件的一个女人引起了洪小妹的注意,那模样正是她要等的人。她不声不响地贴到那个女人身边。
“请问是回娘家的吗?”洪小妹走过去轻声问了一声。
“在等娘家的人。”那个女的回话时连头也没抬。
洪小妹听了心中一阵兴奋,赶紧又问:“看来好长时间没回娘家了?”
那个女人抬起头来看了洪小妹一眼,答道:“一年零两个月。”
正值此时,十几个端着枪的敌人向着码头的出口冲去。
敌人的头目拼命喊道:“不要让女共党跑了。快查,快查!”
洪小妹一看,立马拉过那个女人坐上了黄包车便走。
看来,敌人是要来抓自己接应的人了,如现在出城肯定不行,得暂避一下。
“去东长街济民药店,请稍快一点!”洪小妹对黄包车车夫说。
绕了几条街道,来到了药店门前。洪小妹付了钱,立即拉着那个女人进了屋。
“小妹啊,快屋里坐!”药店里的初老板见是洪小妹来了,赶紧把她们引进屋里。
“我的贵客!”洪小妹说。
“贵客好!请里屋坐!”初老板说。
济民药店是游击队的联络点,好多药品、棉布,还有弹药都是从这里转运出去的。好多年未出过破绽。
初老板知道,派洪小妹来接应的人可是不一般啊,那肯定是响当当的人物。有几个从延安来的重要人物去盐城,还都是洪小妹把他们送出城的呢。
洪小妹这个人不简单,她本来和自己的男人都是在新四军的队伍里,后因生孩子就被送回了老家。
一天也没闲过的洪小妹,回到老家很快就和地下党、游击队迅速接上了头,干了好多件让男人都竖大拇指的事儿来。
那年秋天,从盐城过来的一位大人物要去一个地方,得从淮阴城过古淮河。洪小妹领到任务后,半夜时分将那位领导按时接上了船,快到河中间时,对岸突然响起了枪声,是敌人追上来了。
敌人也上了自己的船,边追边喊边打着枪。
洪小妹和那位领导沉着应对,一起举枪还击。
到了岸边,洪小妹跳上岸对前来接应的游击队员说:“我把敌人引开,你们带着领导顺着战壕沟直奔城隍庙,那里有人接应。”
说着,洪小妹边打枪边向东跑着。听到枪声,敌人赶紧调转船头,紧追不舍。
枪声没了,人也没了。敌人又一次扑了个空。
凌晨时分,街上已没有警报声、喊叫声,洪小妹领着那位领导从古淮河边杂树丛中的一条小道,左拐右绕,终究在天亮前赶到了游击队李队长的住处。
“欢迎你啊,方书记。”李队长热情地说。
“谢谢你们,谢谢这位智勇双全的洪小妹让我安全回到娘家。”方书记拉过洪小妹的手夸赞道。
洪小妹只是笑了笑。
此时,东方已露出了鱼肚白。
作者简介:
朱士元,江苏淮阴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民间文艺家协会会员、江苏省作家协会会员、江苏省微型小说研究会副会长、淮阴民间文艺家协会主席。先后在《清明》《百花洲》《雨花》《安徽文学》《百花园》《长江文艺》《山东文学》《天津文学》等报刊发表作品230多万字。著有长篇小说3部、出版文集13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