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版:缘文化

父亲的早饭

■颜巧霞

我年幼时,父亲为了养活一家人,除了脸朝黄土背朝天去土里刨食,他还常常去建筑工地上打零工,干抬石子、挑砖头、拌沙灰的体力活来赚钱贴补家用。母亲心疼父亲做苦累活,总想让他早饭吃好一点。煮米饭,不合父亲的口味,他嫌一大清早吃米饭,太干。那年头,自家没有保温水杯,工地上也找不来水喝。光熬点稀粥给父亲,又没有咬嚼,不消一时三刻,腹中空空。母亲一心想让父亲吃上有稀有稠、有一把力气好使的早饭。

家里几只面粉口袋里装的就是母亲的主意。面粉袋子里分门别类装着小麦面、碎米面、糯米面,做面饼子耗面粉又忙人,若非逢年过节或者来亲到客,谁家主妇也舍不得做面饼吃。母亲有她的灵窍,她从碎米面口袋里舀了半碗碎米面,加些水,倒上一勺豆油,用筷子搅拌成黏稠的糊状备用,她打算在粥锅里下豆油面疙瘩。

灶下添柴火把粥锅烧滚开了,用小勺子去舀面糊,勺头上沾上一道面就好,把这勺头上的面团揣到沸粥里去,面团就变成了疙瘩跌落到粥锅里。不一会儿,面疙瘩就像一群活泼的小鱼儿上下游窜在粥锅里,接着使大火继续熬粥,粥锅又一次咕嘟着沸腾开来,粥和面疙瘩都好了。母亲连粥带疙瘩盛上一碗给父亲凉着,等他刷完牙洗完脸来吃,不冷不热,正好。

隔日,母亲会换了一种面来做面疙瘩,换成小麦面,一样是面疙瘩,但口味与先前吃过的碎米面疙瘩分明是两样的,碎米面疙瘩吃在嘴里有粗粝感,亏得有豆油香作底子,才显得有滋味。小麦面疙瘩则滑爽柔韧有筋道,有咬嚼,吃起来比吃馒头还爽口厚实。

母亲还会舀了糯米面来给父亲做早饭吃食,糯米面不做疙瘩,是做油糍来吃。我不能确定这吃食名字的正确写法,只是从母亲嘴里听得这样念,问她这“糍”字怎么写?不识字的她如何能回答我?查《现代汉语词典》,我发现“糍”字词典上也没解释,只组一个词语,糍粑,解释为把糯米蒸熟捣碎后做成的食品。母亲做的油糍,是用糯米面粉来制作的,与词典上说把糯米蒸熟后做糍粑不是一回事。后来,我翻袁枚的《随园食单》看到脂油糕一则,倒是糯米粉做成,但脂油糕的做法也不同于油糍,脂油糕是用纯糯米粉拌脂油,放盘中蒸熟,加冰糖捶碎,入粉中,蒸好用刀切开。

母亲做油糍,把大铁锅烧热,倒入菜籽油浇锅,用菜籽油把锅里整个涂抹一遍,把盆里一大团的糯米面放进锅心里,用铲子压着它们往边上散开去,形成大大的一块。灶下使小火开始摊煎,直到煎成底面变黄变脆,再用铲子翻个面,另一面接着煎,等到两面的面饼都变成了金黄色,铲子戳上去又硬又脆,就可以装盘了。油糍的口感是脆甜软黏,对喜欢吃黏食的人来说油糍是既方便又可口的吃食。

许多年后,我母亲有了一点钱,又有了时间,早饭配粥吃的点心,她不再做最简单方便的面疙瘩和油糍,她会煮南瓜,做南瓜饼;挑荠菜,切猪肉做猪肉馅的荠菜大圆子;割韭菜、切牛肉丁,做牛肉韭菜馅的春卷……每每母亲问我们:“好吃不好吃?”我们大快朵颐地连连点头,她的喜悦里又含了一些惆怅,她说:“你们爸爸吃不到了,他没福啊!”

父亲没来得及吃上一口好的,就去世了,他这一辈子只吃过简单的早饭!

2022-06-24 2 2 淮海晚报 content_188448.html 1 3 父亲的早饭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