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版:石码头

身为女儿的无奈与慰藉

■李玉霞

上有老下有小的一辈人常有不能两全的无奈。

2009年5月,我刚刚退休就飞往大洋彼岸,去美国帮女儿带孩子,每天看着外孙女粉嘟嘟的小脸,隔代的疼爱无比温馨。然而我刚到那边不到一个月,就传来母亲去世的噩耗。我悲痛万分,可远在异国他乡,路途遥远又来不及订机票,我顿足捶胸,极度崩溃,这成了我终生的遗憾。只能满怀歉疚写下了QQ日志《追忆母亲》,寄托哀思,祈求她老人家原谅,愿她老人家天堂安好。

我妈身高只有1.55米,体重才80来斤,身姿玲珑,但她在我心目中却非常高大伟岸。她幼时包过脚(包脚是裹脚的前一步骤),幸运的是,当即将进入裹脚的程序时,适逢妇女解放,不用裹脚了。但脚还是有点变形,几个脚趾撮在一起掰不开。尽管如此,她走路总是带小跑,轻盈得就像一只燕子。她儿时读过私塾,腹有诗书气自华,可算是大家闺秀。她的头发黑油油的,两根长长的辫子拴在一起,没有任何头饰,却非常好看,衬着大脑门、宽脸庞,高鼻梁,白皮肤,大眼睛,有一种朴素的美。

我外公是开银匠铺的,家底比较殷实,我妈出嫁的时候,嫁妆相当有面子,五色嫁衣绫罗绸缎,样式典雅,做工精致;各式首饰珠光宝气,应有尽有,光宝石戒指就有五枚。而我爷爷是开豆腐店的,我爸兄弟三个,排行老二。爷爷把豆腐店这棵所谓的“摇钱树”传给了老二。我爸妈的婚姻貌似门当户对,其实我妈是跳进了“火坑”,她17岁风风光光嫁过来,殊不知这就是苦难的开始。都说世上三件苦,“打铁撑船磨豆腐”,我每每在电视上、电影里看到有关豆腐生产过程时就会心痛,想起爸妈这辈子的辛勤劳作。豆腐作坊都是前店后厂,夜里生产,白天销售。我爸妈成年熬夜,成天跟水打交道,我妈嫁给我爸后,漂亮的旗袍和精美的首饰根本就没有机会穿戴,只能锁在箱子里。有一年,爷爷带着几个儿子及长孙去镇江躲飞机轰炸,在镇江的一个码头上开了个豆腐店。这是个错误的决策,起码是选错了地点,赶船出行的人谁会来买豆腐啊?最终导致生意冷清,经济拮据,把我妈的首饰变卖了,作为日常开支。我妈当然心疼和委屈,却无可奈何。这件事从另一个侧面说明,我妈她贡献巨大,是老李家的一个了不起的功臣。

我妈孝敬长辈,相夫教子,是一个典型的贤妻良母。我的奶奶被车撞伤,腿上打了钢钉,行动不便,不能自理。我妈既要上班,又要给奶奶洗衣服洗澡倒马桶。在她不能分身、不能兼顾的时候会交代我和姐姐去完成,通过她的言传身教,我们都能主动去照顾奶奶。我大嫂嫁到我家后,主动承担起照顾奶奶的任务。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好的家风就这样得以传承,在我妈年老体弱多病后,我大嫂无微不至,尽责尽孝,为她养老送终,她们婆媳的关系胜似母女,得到邻里们的交口称赞,都夸老太太是“善有善报”。打我记事起,经常会看到我爸生气发脾气,却总看不到他们吵仗。她对我们姊妹五个不仅不打骂,甚至连一句责备都不曾有。有一次,我记不清是和谁赌气,学会了绝食,妈妈多次热饭劝我吃,我全然不听。妈妈没辙了,急得竟然坐在我的床前默默地掉泪……

我妈她勤劳朴实,呕心沥血。开店单干时天天熬夜,不分白昼。合作化以后,每天早晨匆匆忙忙去上班,下班后买菜、做饭、操持家务,周而复始。从我记事开始,就看到她整天忙忙碌碌,总也不闲着。打个不恰当的比喻,她就像是一头拉磨的驴,睁着眼也转,蒙着眼也转,奔波劳碌,不辱使命。她的饮食极不规律,经常吃冷饭,结果积劳成疾,落下了胃炎、胃下垂的病根,经常疼得在床上打滚。她生养了我们姊妹五个,却没做过月子,分娩后三天就下床劳动,豆腐店太忙,她心疼我爸一个人忙不过来,结果累得子宫下垂。后来我终于知道为什么我妈总喜欢把辫子拴在一起了,那是为了不影响劳作。

思念的闸门一旦打开就收不住,提起我妈妈,我有慰藉,也有无奈,慰藉的是我妈的优秀基因得以延续,良好家风得以传承。尤其让我欣慰的是,我妈健在时,寿衣是我为她剪裁并缝制的,她对我的作品很满意,经常拿出来晒晒,她会笑着说:就是袖子有点短了。办丧事的时候,我老公买了一副手套给她戴上作为补救。大嫂告诉我,老太太临终前一直不闭眼,大嫂对她说:你二闺女在美国呢,回不来的,不要等她了。最后她遗憾地走了,而我听了如同五雷轰顶,作为女儿我未能为她送终,这件事让我抱憾终身!

2022-05-15 2 2 淮海晚报 content_182755.html 1 3 身为女儿的无奈与慰藉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