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橙 子

我总是期待的，期待桂花的开。这期待隐秘地藏在心里，一年又一年。而桂花也没有负我，那一场又一场铺天盖地的花事从来没有失约过。

早在八月初，在我走进小区的北门时，总是要抬头仰望的。那几棵桂树像一把把大伞撑在我的头顶，枝叶的深处会不会有早开的花朵呢？

少年时，也是个有情趣的人。从开着的桂花树下经过，悄悄地捋一把下来，放进衣服口袋里，这样，就可以做一个有香气的女子了；再者，劈下一根上面缀满小黄花的细长枝条，偷偷藏在衣襟里带回家，插在一个玻璃花瓶里，那香便游离在房间里，像一首曲子的余音，久久不散；又或者，捡拾一把掉落在地上的桂花花瓣，夹在我爱的某一本书中。这页夹几瓣，那页夹几瓣，这香，便留在了书里，与文字缠绵在一起，那书中的人便也沾染了香气。某一年的某一日翻开，那香，淡淡的，幽幽的，如旧日春闺女子的叹息，悠悠长长，连接着绵远的光阴。

那一簇簇淡黄小花的香总是让我迷恋得不行，那副嘴脸就像是贪杯的人迷恋酒的香醇，总想着拥有更多。让那花朵，让那香气长长久久地属于我一个人。

为了这个愿望，我移植了一棵桂树在我阳台的花盆里。第一年，竟也开了花，虽然只有枝丫里的一小撮，还是欢喜得很。那香，在一个清晨，轻轻袅袅的，如一缕烟飘进我的房间。只嗅一口，便醉了，觉得这香是真真切切地属于我了，心里是踏踏实实的喜欢和满足。可这花，只开了一季。第二年，不见长新叶，花更是没有半朵。用手去戳它，叶子竟然一片一片地往下掉，一副将死的模样。我的花盆终是供养不了它。

然而心里还是不甘的。后来，在网上看到可以水培的桂花，长在一个广口的玻璃瓶中，枝叶繁茂，花开得密密的，模样妖娆，很是诱人。那香，穿透屏幕漫进我的眼里、心里，怎不令人心动呢？动动手指头，一棵水培桂花便从遥远的城市一路风尘来到我的家里。洗好花瓶，装好水，将这棵穿越了无数车流、人海的桂树插了进去。一起插进去的还有我千年不变的痴爱。

时光不负，花期可待！

可是，美好并没有如期而至。女儿国庆假期归来，问我，看到你在网上买水培桂花的，怎么没有见到呢？我讷讷地回答，没了。是的，没了。那花瓶静静地站在房间的一角，寂寞又颓丧，而那株被我期待过一场花事的桂树，连一片叶子也不剩了。我没有想到，它走得那样急，只几天的时间，就掉光了叶子，枯了枝丫。是要去赴下一场约会吗？这走得猝不及防的桂树，像极了少年时的一场爱情，留不住的人，连离开都是悄无声息的。那样决绝！那样不屑！狼狈的是那还痴痴等在原地的人。

自己种植桂树的心终死，但是赏花的期待一直都在。既然不能独有，就远远地欣赏吧！人生哪能事事心随所愿，该放下的总得放下，苦了心，伤了神，别人的依然是别人的。

看到雪小禅写“放眼众山翠，风动桂花香。”那意境真是美。其实，风不动，桂花也是香的。那香，本就是它，一闻便知。那香，是一棵树的魂。风，只是它的载体。

雪小禅的《惜君如常》，我在晚间拿来看。有时坐在桌边，边督促女儿做作业，边翻着书页看她的文字；有时倚坐在床头，一边看，一边感叹是什么样的女子写出这样空灵飘逸的文字！看她在文章里交友、品茶、听琴、看戏……日常的生活在她的文字里活色生香，如仙如梦。她说：在每个少年的梦中，总有人是一场春风，吹得你迷离。这样的文字，如手指的指尖，划过心脏的位置，唤醒一个叫“往事”的家伙，戳得人泪落。

那日，在去图书馆之前就已经想好，要借她的书来看。她的书在我的搜索里有的呈“借出”状态，有的呈“续借”状态，只剩了这一本，在里间，走向它要穿过长长的书的走廊。脚步声是轻的，生怕惊扰了这一方安静，更怕惊扰了这安静地待在文字中或陌生或熟悉的灵魂。

那本书待在书架的上层，是我站上梯凳，勉强够着的高度。这样甚好！这是我与它的缘分，哪怕它待在高阁。如同人生命定的缘分，该遇见的总是能遇见。那一日，抬头仰望间，那一簇簇的黄在头顶的枝叶间盛开。一场期待，如期而至！是远来的风吹开的吗？那么多，那么密，那么突然地都来了。这是小城的八月，是桂花的月份。那香满天满地的，却不很浓烈，有时甚至是隐约的。走在路上的时候，鼻尖的香恬淡，抬眼望，又不知来自哪棵树。

那晚，走在河下古镇的灯光水影里，手里提着老旧店铺里买来的桂花糕，是一家家店铺逛着寻来的。白色的糯米糕上，洒着桂花的黄色花瓣，未曾开吃，已觉暗香浮动了。

那晚的夜色里，有流年的光影，有桂花的幽香。这是秋天与桂花的爱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