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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王与小周 2022年01月23日

□ 施建平

老王与小周是邻居,都退休在家。小周五十多岁,女人嘛,喜欢人家说“小”,所以还称小周;老王,年轻时人们就这么叫他,这么称呼似乎是对男人地位与学识的肯定。

其实,小周不能算是退休——她做了一辈子代课教师,到了退休岁数,自己跟学校说不教了,学校便顺水推舟答应了。与其被辞了,不如主动说,还好看点。这是小周的想法。她很感激学校,三十几年前人手不够,她去代课,近几年人员富余,学校还留着她,如今同意她这样“退休”。

老王就不同了,正教授级教师,退休待遇好。庄上的人常说:“一个壮小伙,汗流浃背的,苦得屁股撅上天,也赶不上老王的收入,做苦力还是有一天没一天的。”庄上的人不能不高看老王一眼,小周当然也羡慕老王。老王一天到晚散步锻炼身体,不知道他每天走了多少路,他不愿意和种田的打牌,大概是怕失了身份。

但老王有点忌妒小周。小周家老有一些孩子进进出出,时时传来读书声——老王觉得这声音悦耳,甚至觉得这本该属于他,而不是小周的。老有庄上的人甚至是外村的把孩子送给小周“教育”,他们从老王面前走过当作没看见,每到这时,老王的脸总拉得长长的,表情很僵。

其实老王没教过几天书,主要待在教研室,成果牛着呢。老王到小周他们学校作过几次报告。老王展示过他在国家级期刊上发表的关于学生劳动教育的文章,还有他与学术大腕的合影。事后学校请他到校园农场指导学生种菜。经他指导后学生反而不会种菜了:又是比较分析,又是写研究报告,连施肥浇水都得论斤论两看日头。据他自己说——他曾在花盆里种过大蒜,每天观察研究,发表了好几篇论文。

当时小周看着老王直发愣,小周家祖祖辈辈种地,没听说过这些。老王走后,小周撸起袖子,拿上小铲子,在地里栽了一棵菜,学生跟着做,然后浇足水,第二天大家看到菜棵棵精神抖擞地立在地里。小周告诉学生:“种菜不是像这样轻松愉快,因为大家只栽了一点点,如果一个人要栽一亩地、两亩地,感觉就不像现在这么轻松了。大家要珍惜粮食,粒粒皆辛苦啊。”

老王常来小周他们学校指导工作。小周是代课教师,工作格外勤奋。每逢大家在办公室谈工资,小周心里就像晴天大日头飘来一片乌云。小周年年做班主任,教学成绩一直很好,管理的班级一直很优秀。老王说小周的课上得不像样子,没新鲜感,缺乏时代气息。老王上了一节示范课,又是放视频,又是讨论、鼓掌和尖叫,闹哄哄的,老王自己也手舞足蹈的,要不是老师们在后面听课,学生都要爬到他头上了。老王说这节课获得过省一等奖。

课后,小周检查学生,学生什么都不会。小周依照自己的办法,读读讲讲练练,学生大多会了。有老师说:“老王的课是上给专家看的,水平很高,不容易学会。但天天这样上课,学生学个啥呢?”

老王病了,去找他的一个当医生的同学瞧瞧。老王发现找同学看病的人很多,心想:“同样是退休了,他还是副主任医师,我是正教授,居然没一个人找我教育孩子。”老王摇摇头叹气。回家后,他看到又一个陌生人把孩子送到小周家,小周布满皱纹的脸上笑开了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