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新鑫

徐则臣的《宋骑鹅和他的女人》，在今年8月份先后获得第二届高晓声文学奖、第八届花城文学奖，作家驾驭短篇小说的功力炉火纯青。在这部小说里，故事彷佛还没开始就已经结束，戛然而止的背后，大量的内容需要读者自己填空，留白的艺术余味漫长。

这一次，徐则臣把小小的悬疑带进了小说，推动情节的是鹤顶镇两个警察的“八卦”爱好，而他们的“八卦”对象，是一个美丽女人，也就是题目中的“宋骑鹅的女人”，至于姓甚名谁，直到结尾，作者也没有交代。故事依旧发生在运河边，只不过这个故事离水比较远，大多数的情节在一辆吉普车里发生。这辆车沿着运河岸跑，跑到了淮城的监狱再跑回来，几个小时的路程跑完了宋骑鹅和他的女人的半辈子生活。生活是在老警察仝所和新警察小龚之间的对话中展开的，宋骑鹅的名字古怪异常，又颇为老实。徐则臣一贯喜欢先给自己的小说人物命名，用名字来展开叙述。一个好的名字是叙述流畅的关键一步，那么宋骑鹅的名字呢？里面的办案警察询问宋骑鹅的女儿：“你爸骑着鹅抓到的鱼吗？”这说明大家都对他的名字记忆深刻，不容忘却，因为如此异想天开。所以小说的结尾，作者安排了小女孩说梦话：“爸爸是这个世界上最会讲故事的人。”

但凡给孩子讲过童话故事的父母，大概都无法忽略瑞典的《尼尔斯骑鹅旅行记》，少年尼尔斯变成了一个拇指小人儿，骑着鹅从家里出发，一路探险，遇到了各种各样的故事。这部童话凭借着对真诚、勇敢、正义的描述，获得了诺贝尔文学奖，骑鹅的人生原来也这般精彩。没有向作家求证过这个命名的关联，姑且将我的理解视为一种美好的触碰，在真实这一文学灵魂上，童话往往做得更为完美，这也使得我理解中的这篇小说有了童话的理想主义特质。《尼尔斯骑鹅旅行记》中的主人公领略了各个乡野风物，这篇小说里的宋骑鹅的旅行，或许才启程。

好，还没有剧透故事的主要情节。

宋骑鹅的女人挺着大肚子带着女儿去监狱看她老公，而此时宋骑鹅正因为主动认下了一桩桃色案件在服刑。他的女人只为到监狱里去问宋骑鹅一句话，是否要肚子里的孩子，这个孩子并不是宋骑鹅的。身处孕期仍然颇有姿色的女人蹭了一路警察的吉普车，也成功引发了新警察小龚的各种好奇心。老警察讲述了案情，侧面也带出了宋骑鹅的老实厚道，甚至是憨、迂、愚。借他的女人之口，这个人的老实完全坐实了。大家都对事实的真相心知肚明，但是都认为，只要有老实透顶的人撑着，就不要节外生枝。于是，老实人换来了一群人的安宁。老实人本来在船上打工，靠着水性生活，真诚像水一样包围了他，水上的日子简单，要处理的是水浪的波动和潮汐；老实人离开了船，来到了陆地上，突然发现自己的水性根本不起作用了，水的柔软和坚硬在岸上派不上用场，各路人的心眼子像纷繁的花目不暇接，自己的直肠子化为一种笨和钝，连喝酒也憋得腮帮子直抖，只剩下沉默可以应对，就不免被坏人落井下石了。

读者看完了大概率会为宋骑鹅叫屈，还会觉得他窝囊，想替他呐喊。《宋骑鹅和他的女人》原载于《花城》2022年第1期，短短的五六页篇幅宋骑鹅并没有直接出场，靠的是他者叙述，但宋骑鹅的“老实人”形象却很容易就被勾勒出来。在《北上》等长篇巨制结束以后，徐则臣又回到他擅长的中短篇小说的赛道，他在突破什么？他在寻找什么？毕竟作家写开了之后，最难处理的就是重复和突破的关系。他开始从古典文学和民间文学中寻找滋养，希望自己的写作进一步融入真正的民间生活。徐则臣一直把运河当作自己的写作能量场，在这篇小说中，他让河里的人走上岸来，陷入离奇的案件纷扰，并且以非常“专断”的方式交代了主人公的铁窗起因。警察叙述的视角，导致宋骑鹅和他的女人的经历都以客观面貌呈现。宋骑鹅和他的女人的性格对比也是通过警察的观察和叙述完成，看上去特别不匹配的两个人就这样莫名协调地走在了一起，而读者因为对警察的天然信任而天然接受小说的安排。

这只是“鹤顶探案”系列中的一个故事，警察探案是表现手段，主人公的经历是呈现结果，读者的阅读愉悦在探案的推理、怀疑、判断、顿悟中得到。冠名以探案，但小说要表现的依然是各种人性的复杂和多元，它的推理并不像专门的悬疑小说那么精深，它更像文学性的“故事会”，它让民间的各种“老实人”上岸。

我们不妨期待徐则臣鹤顶镇的更多“俗世奇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