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延华

坐在丝瓜架下，看到一只美丽的蛾蝶从这一朵丝瓜花飞到那一朵丝瓜花。蛾蝶从不浪费一点精力，它们的飞翔与寻觅总是那么精准，而人们一向喜欢歌颂的蜜蜂，却常常在丝瓜的藤蔓上爬觅。蜜蜂飞起又落下，落点却并不是那鲜艳的花，多是藤蔓上的丫杈。也有很多讨人厌的苍蝇在丝瓜叶子的背面寻寻觅觅，丝瓜叶背面只有凹凸不平的叶脉，忙忙碌碌的苍蝇能得到些什么呢？虽然我一点也看不出来，苍蝇却和蜜蜂一样，依然故我地自得其乐地繁忙着。

一朵鲜黄的丝瓜花飘然落下，也许是因为一阵风刮过，也许是因为不堪虫蜂的纷扰，也许是为了响应立秋的节气，这朵丝瓜花偶然而又必然地飘落到我的发梢，我打一个激灵，头一摇，花儿落了地。这朵美丽的丝瓜花“砸”在我的头上，就像那个神奇的苹果很偶然又很必然地砸到牛顿的头上，牛顿因为一个苹果的“亲吻”，成为发现万有引力的伟大物理学家，而我被丝瓜花亲吻，会不会也有一个伟大的发现呢？我赶紧用力地想了想，突然觉悟到，蛾蝶、蜜蜂、苍蝇，这些丝瓜叶蔓间常见的昆虫，它们其实都是平等的，丝瓜藤蔓花叶对它们都一视同仁，但到了我们人类的眼里，这些昆虫就有了刻板印象，形成了价值判断和审美判定，蛾蝶是美丽的，蜜蜂是勤劳的，苍蝇是丑陋的，牛虻是讨厌的，蜻蜓是俊俏的……这些昆虫背后的感性辞藻，其实都是被人刻意偏见化的文化赋予。以此类比职业教育与普通教育，也许职业教育就像那些美丽的蛾蝶，蛾蝶从不做无用功，总是直奔花蜜密集处，职业教育技工教育是不是与蛾蝶很相似呢，把就业作为办学的目的，把产教融合作为发展的方向，把工学一体理实一体作为基本教学方法；而普通教育，就像蜂和蝇，以全面发展为导向，学生的精力投入并不一定与就业目标直接对应。我们对待职业教育与普通教育，也应该像对待蛾蝶与蜜蜂一样，不必非要抑彼扬此，更不必争个你高我低，各自用好自己的方法，干好自己的事情就是了，何必非要在技能和学历上比个高下或对立化呢。

又一朵丝瓜花飘落到地上。丝瓜架下，已经满地丝瓜花了。看着这些丝瓜花，我不由想起香港中文大学周保松教授题为《独一无二的松子》的著名毕业讲话。周保松上完《当代政治哲学》最后一课后，与学生们一起在联合书院教室外那个裂开的大松子雕塑前合影留念。等到学生毕业的时候，周保松给学生们做毕业讲话，想到了那个美丽难忘的情景，由那个笑得活泼率真的大松子，想到了生命中的两重根本张力，周保松认为，第一重是两种观照人生的方式带来的张力，影响我们如何好好地活着；第二重是生命的差异和平等导致的张力，影响我们如何好好地活在一起。周保松作为政治学老师，他提出，身为读书人，关心生活关心政治，是一生之事，不应随着披上毕业袍而终。周保松也勉励学生说，在他眼中，每一个学生都是独一无二的松子。周保松的这篇毕业演讲，我是很多年前读到的，读了之后，就记住了松子这个教育意象，现在，坐在丝瓜架下，也在想，我过去在本科师范院校的学生，和现在在职业技工院校的学生，他们不也都像这些满架的丝瓜花嘛，每一个学生都是一朵独一无二的花，每朵花都应该好好地活出精彩的人生来，无论是雄花雌花，无论是大花小花，都应该好好地活在一起，花儿因为雄雌并举而使得丝瓜藤蔓上挂满了大大小小的丝瓜，我们的社会也因有学历有技能的各种职业人群的互动配合而变得顺畅繁荣。现在是暑假，我没有机会与学生在丝瓜架下合影，值得庆幸的是，我在课堂上，在校园里，经常与学生合影，合影的背景里，也许是繁茂的榔榆树，也许是香氛的紫藤花，也许是高贵的月季花，也许是优雅的西府海棠，那每一棵树，那每一朵花，其实都是周保松的松子，都是我眼前满地丝瓜花，有着丰富美好的寓意和象征。

坐在丝瓜架下，我透过丝瓜叶的缝隙，仰望万里晴空，仰望无穷无尽的苍穹。想到在“八月桂花香”朋友圈看到的《仰望星空，方知地球有多渺小》，图文并茂的文章，让我们知道地球有49个月球大，土星相当于830个地球，木星有1300个地球大，太阳有130万个地球大，目前已知的最大星体盾牌座UY体积是太阳的210亿倍，银河系的直径有10亿光年。文章说，我们赖以生存的地球，甚至我们硕大的银河系，放到茫茫宇宙中，不过是一粒尘埃。坐在丝瓜架下，我不由得思绪万千，地球、银河系在宇宙中都是尘埃，那么我们微不足道的个体的人呢，不要说在宇宙这个大尺度里，就是在人类社会当中，在历史长河当中，也只不过是一粒沙子一粒尘埃，我们是不是就应该陷入虚无当中了呢？在这无限大与无限小的极端对比的悲观当中，我俗气地想到了人类思想史上气势磅礴的名言：“在这个世界上，有两样东西值得我们仰望终生：一是我们头顶上璀璨的星空，二是人们心中高尚的道德律。”这句刻在康德墓碑上的名言，虽然已经被各种文章引用到烂俗的程度，我还是在丝瓜架下，俗套地想到了它。我的思绪从无限辽远的宇宙抽身回来，视线重新落到一根根肥硕的丝瓜上，这每一根丝瓜，从开花结蒂，到丝瓜长成，不过一周时间，它们可不管宇宙的大小，岁月的长短，而是认认真真地做好自己的事情，该长藤长藤，该开花开会，该结瓜结瓜，它也不焦不躁，做好当下的事情。炎热的暑假里，我们十几个老师，在为教师职业能力大赛辛苦地集训着，不管能不能得奖，尽人事，听天命，大家都在用心地准备着；天再热，各类职业技能培训都有序地开展着；后勤部门和办公室从来就是没有假期的，每天，校园里都有他们的身影；文明创建永远在路上，不顾炎暑，值班的同志们始终坚守自己的岗点。既要仰望天空，又要脚踏实地；既要思考未来，又要珍惜当下。我自开花，蝴蝶自来。坐在丝瓜架下，我们每个人都可以诗意地思考，烟火地生活。